山里一直在下暴雨，大河疯狂涨水，早就超了往年的警戒水位。再加上神女山里突然冲出山洪，虎峒村子的吊脚楼被冲毁了大片，覃家受损尤其严重。
覃贵领着村人暂时躲进祠堂，地势高一些好避水。
但山洪不见退，有些村人担忧自家猪牛，死活要回家牵。
覃贵身为村长，只好跟上，刚到自己吊脚楼前，就听轰得一声，结实的木楼突然开始垮塌。
匆忙赶进去，就撞上了被冲出来的几人。
覃老太最后在水里拽住叶雨初，差点拖累她淹死。好在水流湍急，冲出神女山后，两人都算逃了出来。
叶雨初彻底昏厥，覃老太虽然醒着，但本来惊吓过度，又呛了水，脸色灰黑颓败。见姬云都走过来，更是鬼叫着到处乱躲，嘶喊大人救我，一副精神崩溃的疯癫样子。
而且随她们一起冲出来的，还有一些血红肉块。覃贵眼角抽了下，肉块是什么东西身上的，他跟着覃老太这么多年，还是心里有数。但这东西村民们还大多被蒙鼓里。
覃老太会用巫术治病，积威多年，一手造了“覃家”的势。村民都怕得很，她问谁要双胞胎，大多也不敢反抗。覃老太要了旁人孩子，给那家人猪牛不说，还会给些“药水”，管保下一胎顺顺利利。
因此村人也都极信她。
但现在这些肉块都冲了出来，很明显地宫里出了大事。
他一抬头，对上姬云都冷漠审视的目光，话到嘴边转了个圈，又咽回去。只忙拉过神志不清的覃老太，叫几个族人给押了下去，趁村民还没太注意，赶快带远。
望向面容沉肃的姬云都，低声恳求：“母亲她年纪大了……”
哪知姬云都背着昏迷的龙屠，与他擦肩而过，匆忙查看雨初的身体情况，根本没多看一眼。
周围已经有村人开始交头接耳：
“阿畲太也忒雫洪沟沟，撮阿西塌咧。”
“梯玛帕尼昏忒，贵子噶墨乌布子布……”
覃贵瞪了嚼舌的村民一眼，那几人立刻讷讷不敢言。他还有一大摊子混乱情形要处理，既然姬云都没打算先生事，正好能躲一时是一时。
叶雨初她们也都被带到祠堂安置。她身体实在虚弱到了极限，进山前手腕就拉伤，再有伥鬼折腾，后来不得已往姬云都刀口上撞，满身伤痕累累。
这一昏睡，便是一天一夜。
期间龙屠已经醒转。
她不发一言，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厢房，往地道入口走。姬云都似乎早已料到，远远地倚着廊柱，双手插入衣兜里，站在祠堂回廊下。
风携雨帘，斜织入檐下。
拂起她侧脸长发，微微打湿。有一绺挽得松了，还没来及抿上鬓边。
她已经换下湿透的衬衫，此刻风衣也被扬起，人如白鹤似要一掠而去。向来笔挺如松的修长身影，清瘦里添出羸弱的错觉。
“去哪儿。”
龙屠不答，要绕开她。
“确实远胜于前，学了几分坚毅，不再哭哭啼啼。”姬云都突然宕开一句。
她的嗓音不重，竟如话家常。只是口吻淡漠，眉眼也沉静如同石塑。这种不咸不淡的扯开，莫名显得事不关己，平淡却刺耳，给恍惚的龙屠开了个宣泄的口子。
她脚下一顿：“不敢。若说冷硬，谁比得过你。毕竟你有没有心，谁也不知道……让开。”
姬云都眸光深深，反而比出手刀：“回去。”
龙屠眼圈微红，显然在强撑：“让开！”
姬云都回以沉默。
“我让你走开！”对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，她打不过又躲不过，更要命的是还会想起师父，一念动如万箭戳心，恨不得给师父陪葬。她眼眶里泪水在打转，悔得肝肠寸断。但姬云都根本不问，雷厉风行地收了她的斧子。
龙屠咬牙豁了出去，干脆戳她痛楚：“别拦我！如果死得是你，有人拦着叶姐不叫她为你守灵，再见不到，你甘心么？”
她清楚姬云都的死穴。
但那人目光陡然暗沉如渊：“甘心。……拦得好。”
她接得太快，说的话全在意料之外。
“如能一梦尽忘，更好不过。”
口吻淡然，一点都没抖。但龙屠直觉这不是玩笑。她们身上有相似的气息，她在低语，竟好似师父亲口在说，忘了罢。
龙屠再也忍不住，闭上双眼，泪水长划而下。只是哭泣都是无声的，她咬住双唇不发出一点呜咽，但越发凶狠要掰开姬云都的手，不管不顾也要跑回神女山。姬云都眼底凝起极淡的悲哀，一记手刀砍下去，无声痛哭的少女软倒在她怀里。
“你好哭爱撒娇，想必被她说过。”
姬云都望向远处暗沉天幕，风雨如晦，轻声地说，已经是自言自语。
“你也委实听话。她不喜听哭，你就不出声。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，凭空平添寂寥，似乎想收口，顿了顿，抱起龙屠走回她的厢房，“既然这么听话，那便最后听一次吧……永不复见，遂了她的遗愿。”
叶雨初是被饿醒的。
醒来时倒不觉得哪里疼，好像伤口全好了。她坐了起来，身下床板很硬，明显是临时搭的，四下布置也不熟悉，但确实是在房间里，没有山洞大墓黑影和怪物……
心陡然一紧，忙低头看向自己双手。细瘦、白净，再正常不过。
她把袖子撸高过肘，手臂光洁白皙得很，一点伤疤都没有。她觉得不可思议，探手摸了一下，皮肤滑腻温凉，不是做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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