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钧不想理会他，但当着晔云起的面，又不得不理会，盯着他冷冷道：“任医官，此病极烈，你是知晓的，加上药材短缺，你离开本县又已有两月之久，你以为还能剩下多少人？”
闻言，任广张口结舌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，半晌后才道：“其他人……他们全都死了？”
“说起来还得感谢史大夫，”王钧继续道，“莫看他只是个江湖游医，可若没有他这个方子，这七、八人的性命只怕也留不住。”
这话显然是在说任广等人医术不精，甚至还比不上江湖游医，任广立时面色很难看，不再说话。在太医丞里，他确是年轻一辈的医官，虽然师承墨辛，但从医经历还是太少，更加没有应对过大规模的疫情。与他同行的其他三名医官，也都是年轻一辈。派他们前往珉水县，实在是太医丞低估了疫情的严重程度，不得不说，珉水县死者甚众，除了药材短缺，太医丞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李补中和高益气两个是惜命的，之前见晔云起随王钧去老街宅院探望病者，两人生怕被传染上，寻了个借口留在外头，如今见晔云起等人出来，这才又跟过来。
偌大一场疫情，现下只剩七、八名病者，晔云起一边拭手，一边心生疑惑，但又不便当面质疑王钧，便含笑朝王钧道：“王县丞想必公事繁忙，倒不必再陪着我。”
王钧先朝晔云起施了一礼，才道：“下官有话，又恐唐突，冲撞了大司徒，不知当讲不当讲？”
晔云起忙道：“有话但说无妨。”
“眼下若说有公事，都比不得调配药材这件事要紧。大司徒掌司药台，此番又亲自来视察疫情，关于药材一事，是否能请大司徒尽快解决？”
他的话尽职尽责，合情合理，尽管晔云起对于疫情还心存疑惑，但知晓尽快调配药材肯定不会有错，遂点了点头：“原先旧的方子缺药，如今新方与旧方所用药材大多不同，我会马上着手此事。”
闻言，他身后的高益气似有话想说，正欲上前，被李补中拉住。后者朝他使了个眼色，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。
“有大司徒的这句话，在下就放心了。”王钧转向唐山石，吩咐道，“你好生伺候着，切不可出差池，否则提头来见！”唐山石忙躬身领命。王钧这才向晔云起告辞而去。
见王钧走远，李补中才上前一步，朝晔云起道：“大司徒，这个……有件事儿卑职还须提醒您……”
晔云起看着他，等着他说下去。
李补中瞥了眼唐山石，面露为难之色，这才压低声音道：“当日药材发霉一事至今尚未调查清楚，此时莫说司药台未必有新方子上的药材，即便是有，也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调配。”
晔云起皱眉，但还是按捺着火气，问道：“为何？”
“药材发霉一事还未有定论，这个时候咱们就下拨药材，旁人肯定就会认为咱们司药台这是心虚之举。所以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，绝对不能再下拨药材，否则咱们可就说不清楚了！”高益气凑上前，向晔云起说明其间的利害关系。
他口中的咱们，竟是把自己和他们划在了一起，晔云起心生寒意：“所以，依你们的意思，这些人的死活不必管了？”
李补中擅长察言观色，见晔云起语气有异，忙安抚道：“不是这个意思，药材自然是要尽力调配，但是……不能从司药台下拨。”
“是啊是啊！”高益气俯过身，与李补中一唱一和，“事关司药台的清白，还有大司徒您的清誉，可半点马虎不得。”
他们长年混迹于拓城的官场之中，行事自有他们的一套利益准则。例如出了事先得把自己撇干净，找着背黑锅的人才是最要紧的；再例如保住官阶官位是头等大事，找个牢固的靠山最为稳妥……这些官场百态晔云起原也是听说过的，只是如今亲眼所见、亲耳所听，在人命关天之时，他们尚能如此面不改色心不跳理所当然地先行考量自身利益，他确实有些接受不了。
晔云起盯着李高二人，他们皆是一脸诚恳，他一时竟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才对。
见他不吭声，高益气以为他是一时想不出对策来，遂为他出主意道：“虽然不能从司药台下拨，但您可以用大司徒的名义，下一道书给王县丞，授权他可以从邻郡调配药材。有了您的这道书，他行事可就方便多了，邻郡的郡守就算不给他面子，也得给您面子呀。”
自己这个大司徒在青丘究竟有几斤几两重，晔云起心里倒还有数，只怕还比不上眼前这两头狸猫。叶景在旁，方才听见王钧的话，眼下又听见李高二人的话，总疑心他们会不会给公子下套，可惜他的脑子在这些官场套路上头实在是不够用。
“之前王县丞说过，在邻郡调配药材已很是艰难，若他还是调配不到怎么办？”晔云起故意问道。
李补中轻松笑道：“怎么会呢，他手里头有你的这道书，拿到哪里去都是好用的，大人您就不必替他担心了。”
“再说了，这事也轮不到咱们来替他操心。”高益气笑着朝晔云起道，“大人您来珉水县走这一遭，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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